還記得遇到她的那一天,是在我打工的地方,那是間充滿著咖啡氣味的咖啡
店,悠閒的環境,繚繞的香氣,與窗戶外頭都市人匆忙的感覺像是像個不同的世
界。
老闆是位中年大叔,開心的時候會摸摸他的啤酒肚樂呵呵的笑著,我很直接
的就叫他大叔,他則是叫我小藍,原因其實是他個人的惡趣味,因為我第一天去
店裡的時候,身上穿著藍色的衣服,因此他便這麼叫了,同理,一同工作的同事
還有小白,小黑等等,大家都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但久了也就習慣了。
咖啡店的工作分成內場跟外場,我是從外場開始做起,負責招呼客人等工作,
至於我比較有興趣的泡咖啡技巧像是拉花,則是屬於內場的部分。
老實說我的工作算是輕鬆,這家店的位置有些偏僻,所以就算是尖峰時段都
不至於忙不過來。
從小的時候起,我就不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翹課、打架算是家常便飯,就
算有到課堂上也是玩著手機或看漫畫,在別人的口中通常是以混混兩字來稱呼我
吧,打架、抽菸加上作弊讓我的高中記錄上充滿了警告、小過以及大過.
但我卻莫名的對泡咖啡有興趣,連我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麼,當我來到這家店
的時候,我知道就是這裡了,我喜歡這裡的感覺,也因此當老闆要求我把金色的
頭髮染回黑色時,我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在某一天的傍晚,當我在收拾桌上餐盤的時候,她走了進來,熟練的跟大叔
打了聲招呼,接著也沒有點什麼東西便坐到靠窗邊的位置,但老闆卻是隔了不久
便做了一杯特調的拿鐵要我送過去,看著我疑惑的眼神,老闆解釋說她是老顧客
了。
看她身上的制服似乎是這附近的那所高中,她一坐到位置上便拿出了本講義
認真的看著,然後用螢光筆畫著筆記。
我趁端咖啡過去的時候瞄了一下她在看什麼,看著像是高三的數學,原來她
跟我同年紀呀。
她的身高比我矮了一些,粗略估計165上下吧,薄薄的瀏海微微鬈曲覆蓋
在白皙的額頭上,眉毛細細長長,鼻樑很挺,頭髮的顏色是黑中帶點咖啡色的感
覺,咖啡色在一般情況下看不出來,除非是在陽光的照射下才能看的出。
在那次以後,我每個禮拜固定會看到她兩次,她總是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那,
一頁一頁的翻著書,我有時會偷看她幾眼,然後再將目光收回到眼前的工作上,
然後過一會,又忍不住的看了幾眼。
雖然我自認做的隱蔽而且沒有影響到正常的工作,但似乎還是被大叔給看了
出來,每次那個女孩來的時候大叔總是有意無意的讓我去招待她,我一看到她的
眼眸平時還算靈活的腦袋便有些打結,而她除了點咖啡以及謝謝以外也沒說過其
他的話,所以我對她了解僅止於就讀哪所學校以及繡在制服上的名字「張伶稔」。
在她離開後,店裡也沒其它客人,差不多該打烊了,我開始清潔一些用具,
這時大叔挺著他圓滾滾的肚子走了過來,然後大力的拍了下我的肩膀:「小藍,
你喜歡那個女孩吧?」
我瞟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繼續手上的工作,大叔搖了搖頭說:「看不出來
你這麼沒膽,想大叔我當年跟你一樣大的時候……」我感到有些煩悶的打斷了他:
「再說下去我以後就不幫你買菸了。」我一邊把洗過的玻璃杯稍微大力的放回架
子上以示抗議,由於這附近能買到菸的地方有些距離,一般是我來店裡的途中順
手幫大叔買個兩包。
大叔聽到後懶洋洋的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從口袋裡頭掏出一包紅色的摩爾,
從裡頭抽出一根菸抽了起來:「你這小子真是……,本來還想教你幾招……」我
用眼角的餘光看到他邊說邊搖了搖頭,然後慢慢的抽著他的菸。
在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的心態有些改變了,本來決定來這打工是因為我喜
歡這家店的感覺,而且工作讓我有一股比較踏實的感覺,似乎是找到了一點存在
的價值,但現在卻多了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感。
我本來以為我跟她之間永遠就是那兩句話「請問要點什麼?」「這是妳的餐
點. 」直到那天她站起身,背起明顯塞了不少書的背包走出門外,在她離開後,
我去收拾桌面的時候,不經意的看到桌子下有個粉色的皮夾.
我撿了起來,一打開便看到她的學生證,可能是她剛剛結完帳回去位置上收
書的不小心掉到地上,一想到這我馬上衝出店門,往右邊追了過去-我記得她每
次都是往這邊走的,跑了一小段路到下個路口,我左右張望了下,果不其然看到
了她的背影。
我張了張口想要大喊她的名字,卻發現她名字的第三個字我不知道該怎麼念,
媽的,早知道上次就回去查字典了,不過管它的,有邊讀邊,沒邊念中間總是沒
錯,於是我邊往她的方向邊喊著她的名字:「張伶念」,叫了好幾聲這時她才慢
慢的停下了腳步。
這個時間夜色已經有些黑了,街燈也亮了起來,她站在街燈下靜靜的看著我,
我馬上跑了過去,一邊微微喘著氣一邊把握在手上的錢包攤在她面前,笑著說:
「這是…妳剛剛掉在店裡的吧?」
她表情有些疑惑的看了一下,接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的,謝謝
你,真是麻煩你了。」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她說「一杯熱拿鐵」以及「謝謝」以
外的話,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就跟她的人一樣,我聽了後有些不知所措的撓了
撓頭,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突然靈光一閃想到個問題:「妳的名字…我剛剛有
沒有叫錯?」
她,搖了搖頭說:「我的名字是張伶稔,最後一個字跟」忍」同音,不是念,」
我聽到之後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接著她笑了笑:「沒關係的,謝謝你哦,」
然後轉身離去。
我征征的看了一會她離去的背影,然後才想起我現在應該要快點回去,我一
路跑跑跳跳開心的回到店裡繼續工作,直到那天下班時大叔還稱讚了一下今天工
作的效率不錯.
也許是我的錯覺,但自從那件事情後,我總覺得張伶稔看我的目光比以往要
親切了些,而我也能在她點餐的時候跟她聊上兩句,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句話,但
總能讓我接下來的幾天都維持著好心情。
一直到那天,她一如往常的推開門走進店裡,在點餐的時候,她下意識將手
臂遮掩了一下,我才看到她潔白的手臂上有著一塊不大不小的瘀傷,我用袋子裝
了些冰塊然後用布包了起來,到她的位置旁遞給了她,有些著急的問:「怎麼弄
傷的?」
她一直沒有轉頭看我,只是搖了搖頭表示不想說,然後將課本拿了出來翻著,
但我卻覺得她的心思始終沒在那上頭,而我的心思也因為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弄
錯了好幾次其它客人的點餐。
我心裡頭有種無力的感覺,是呀,我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又有什麼資格能問
呢,我只能靜靜的看著她像以往一樣,一頁一頁的翻著書,然後將書收進背包,
走出門外,例外的是在結帳的時候,她低垂著眼眸輕聲的說了聲謝謝.
又到了她下次來店裡的時間,我比平常更早到店裡等待著,她果然準時的來
了,在點餐的時候,我不由自主的脫口:「有比較好了嗎?」她過了兩秒鐘才意
會到我問的事情,微微的笑了一下:「快好了,謝謝. 」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沒
有像上次那樣擋著手臂,的確看得出來瘀血消了不少。
之後在把咖啡拿過去的時候,我鼓起了勇氣叫了她的名字:「張伶稔,這是
妳的拿鐵. 」她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嘴角彎起好看的弧度:「這次叫對名字了呢。」
她將咖啡杯端了起來湊在唇邊喝了一口,我接著說:「其實…我的名字以前
也被老師叫錯過. 」
她咦了一聲看著我,似乎有些好奇是什麼字會連老師都念錯. 我接著說:
「我的名字其實很簡單,叫做林千壽,只是我以前字寫的很醜,同學看到後都叫
成4壽,然後有次收考卷的時候被朋友惡作劇,他把我的名字下方加了一撇,結
果發考卷的時候老師把我的名字叫成了林夭壽…」
她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抿著嘴笑了起來,還好沒有冷場,我心裡想著,因為
這件事情說出來我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笑了一會停下:「那怎麼老闆都叫你小藍呢?我原本還以為你的名字裡面
有個藍字。」
我有些無奈的說:「還不是因為第一天來這裡的時候身上穿了件藍色的衣服,
大叔又懶的記名字,就幫我們亂取綽號,我還算運氣好了,像是那位…」
我指了指內場的一位同事說:「他第一天來的時候穿著白襯衫,之後就被叫
做小白了。」她聽到之後笑出聲,眼睛彎成了月牙狀,十分動人。
「小藍,你這個月的薪水不想要拉?」大叔似乎聽到我在說他的事情,聲音
從我的背後傳來,帶有一絲玩笑的氣味。
我背著大叔做了個鬼臉以示抗議,張伶稔看到之後又輕笑出聲。
在這次鼓起勇氣跟她聊天之後,每次她來店裡後,我跟她交談的時間逐漸的
變長,從點餐的幾句話,道最後如果沒有客人的話,我甚至會坐到她的對面跟她
聊天,只是每次大叔總是會調侃個幾句。
張伶稔說了些學校的事情,如果沒有跟朋友出去或是去補習班,她便會來這
裡休憩念書。
「我喜歡這裡的感覺,很安靜,可以讓我的心定下來念書,」以上是她的原
話。
我聽到之後轉過身去,跟假裝在看小說但實際上在偷聽的大叔說:「大叔你
看連客人都知道你的生意有多糟了。」
大叔把手上的小說放下,瞇起了雙眼說:「你小子上班時間偷懶把妞我還沒
跟你算帳呢。」
「切……反正又沒什麼客人……」我有些心虛的轉回身邊說著,還好大叔也
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說下去,繼續拿起他的小說看著。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我一直沒有勇氣踏出那一步,甚至我連她有沒有男友都
不敢問出口,連我自己心裡都在嘲笑自己的膽小,一直到隔年的情人節,以往每
年的2/ 14號我總是一個人過.
本來今年我也打算就這樣過了,但由於店裡有幾位員工跟大叔請了假要跟愛
人去過情人節,人力有些短缺,雖然我不是本來那天的班,所以大叔問我那天能
不能到店裡幫忙的時候,雖然心裡對大叔說的「那天人很多,會忙不過哦,」在
心裡偷偷的嗤之以鼻,但我還是沒多說什麼就答應了,畢竟一個人過節的滋味實
在不太好受。
結果證明大叔是對的,因為那傢伙居然還有些商業頭腦,推出了幾套情人節
套餐,加上店裡的氣氛本來就不錯,情人節當天的晚上居然真的一直處於滿座的
狀態,甚至有人在外頭等空位,但也因此害我累的要死,還得加班到快12點才
能把餐具都收拾清理完。
我從玻璃窗外看著一對對從店裡走出去的情侶,輕輕的哼著:「分手快樂
……祝你快樂……」
沒想到我哼得這麼小聲都被大叔聽到,他竊笑的說:「小藍你嫉妒了呀。」
我將臉轉到另一邊去,嘴硬的說著:「我才沒有,你別……」
這時店裡的大門突然被推開,我正要說出『不好意思,我們已經打烊了』的
時候,突然發現是張伶稔,話到嘴邊頓時說不出口。
她今天穿的格外的美,上身是一件純白的大衣,領口是毛絨絨的翻領,一直
到腰身的地方從左右側腰間都有一束帶子延伸到中間形成了一個的蝴蝶結,下身
則是格紋的淡黃色短裙以及接近膝蓋的黑色長靴,將她的腿修飾的更加修長.
她站在店門口對我們微微的笑著,似乎不知道能不能進來,這時大叔輕輕的
給了我一肘,讓我從看著她恍神的狀態回覆過來,我連忙說:「歡迎光臨……」
她走到吧台前面的高腳椅坐了下來,把手上提著的東西放到台子上說:「大
叔、小藍……這個是給你們吃的……」
我看了一下手提袋,似乎是這附近很有名的一間甜點店,不過她這時候過來
是不是代表……我胸口的心砰砰亂跳,胡思亂想著她過來的原因,而這時候大叔
呵呵笑著說:「哎呀,這怎麼好意思呢……」
張伶稔搖了搖頭說:「我多買了些,沒有人陪我一起吃……」大叔此時已經
把袋子接了過來打開,末了還說了一句:「既然這樣我就幫小藍收下了……謝謝
了。」
大叔把袋子裡頭的甜點拿了出來,總共有好幾樣,就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
候,他已經打開了一個泡芙的包裝說:「那我就不客氣囉,」開始吃了起來。
我這時才反應過來,連忙也拿了一個小蛋糕,不然以大叔無恥的程度他一定
會把我的那一份也一塊吃掉,就當我咬了第一口的時候,才想到剛剛張伶稔說的
那句「沒有人陪我一起吃……」,等等……這……是不是代表她現在沒有男友呢?
我抬頭一看才發現張伶稔靜靜的坐在那看著我們吃,她剛剛那句應該也是表
示她還未吃過吧?我趕緊拿了一個遞到她的面前說:「一起吃吧,不然等等就被
這胖子糟蹋光了。」
大叔嘴裡咬著泡芙口齒不清的說:「小心你的薪水阿?」哼……就知道拿這
個來威脅我,我回嘴說:「大不了我不幹了,看你去哪裡找像我這麼好的員工。」
大叔笑了,看了張伶稔一眼,笑得像隻狡猾的狐狸似的:「你小子捨不得的
……」
我暗暗咬牙切齒的想著,要是沒有這個超級電燈泡,我就能跟喜歡的女孩一
起度過這個情人節了,雖然離12點也只剩下幾分鐘而已。
雖然我不相信鬼神,但此時此刻我真心的向上天祈禱,希望時間能夠停止在
這個時刻,那該有多好……
但可能是我平時沒有燒香拜佛的緣故,時間似乎走得比平常更快了,雖然她
在店裡待了整整一個小時,但我感覺才過去了幾分鐘,說了再見便又開始思念。
接下來的日子,我更加期待珍惜能見到她的每一分鐘,雖然我只是個混混,
跟她這種優等生像是兩個世界的人,但她選在那天來店裡,我應該還是有那麼一
點點機會的吧,我在心裡頭暗暗的替自己打氣。
我低聲下氣的去問大叔,希望他能夠教我做巧克力,再過一個星期就是3/
14,到時希望我能夠親手做出一個巧克力給她,大叔用著「你也有今天?」的
眼神看著我,不過他用心的教了我幾手,甚至是在巧克力上頭雕出了一些小圖案。
隨著時間過去,我心裡頭也越來越緊張,終於到了3/ 14,我不斷在腦海
裡模擬等等要如何送出巧克力然後表白,將準備好的台詞想了一遍又一遍,然後
等待她的到來。
一直等到打烊的那一刻,我才發現我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今天根本不是張
伶稔固定會來的時段,我真是個笨蛋,不過我還是堅持的等到了12點,然後才
沒辦法的接受了這個事實,我早該想到的,我早該想到的,我就像祥林嫂那樣叨
念著同樣一句話。
也或許……像我這種人,本來就沒有獲得愛情的資格吧。
隔天的晚上,張伶稔走了進來,背著她那個明顯塞了不少課本的書包,我有
些訝異的看著她:「妳今天不是要去補習班嗎?」由於昨天犯了錯,我仔細想過
她下一次會來的時間應該是明天晚上。
她臉上失去了平時淡淡恬靜的微笑,搖了搖頭說:「我不想去……」,然後
坐到了她常坐得靠窗邊的位置上。
我有沒有聽錯,像她這樣的好學生居然會翹課?!
雖然已經春天了,但她還是穿了一件有些厚的外套,我一直觀察著她,直到
她不經意將衣服稍微拉開揉了揉手臂上頭的瘀血,表情似乎有些疼痛,我走了過
去,她馬上把袖子放了下來,緊緊的抓著外套。
我先是跟她聊了兩句,然後趁她沒有防備的時候把衣袖拉高,才發現她整個
手臂都是瘀傷,我又驚又怒,這明顯是被人打的痕跡,我無法忍受的看著她問:
「是誰打的?告訴我!」
記得她上次只是搖了搖頭不肯說,但這次她卻低著頭,急急忙忙的把袖子拉
回去說:「沒……沒什麼……不要問了……好嗎?」她眼神閃躲著然後盯到了課
本上頭.
「我怎麼可能不問,怎麼能不問……妳傷成這樣……到底是誰?我……」
我卻發現我說不下去,我該用什麼身份去問她呢,我心中充滿著憤怒以及無
力。
她始終不肯看我,將衣袖緊緊的拉著不肯讓我再看,低著頭看了課本好一陣
子卻始終沒有翻頁,就在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我看到了一滴眼淚滴落在
課本上,然後……又是一滴,課本逐漸被她的淚水打濕,讓我的心口一陣發疼。
我衝動的坐到她的旁邊,摟住了她,讓她的頭埋在我的胸口:「拜託妳…
…告訴我……」她的淚水仍沒有止住,滴落在我的員工衣服上。
「給我一個保護妳的機會……可以嗎?」
她纖瘦而充滿傷痕的身體微微的顫抖著,失聲的哭了出來,很快的淚水浸溼
了我的衣服,她每流一滴淚,就好像在我心口上紮了一針,我緊緊的摟著她,不
願讓她離開.
一直到她慢慢的平息下來的時候,我情不自禁的抬起了她精緻的下巴,看著
她迷濛的眼神,心裡頭出現了一股想親吻她的衝動,但她用手輕輕的將我推開.
「小藍,我沒跟你說過我有男友的事情,對不起……」
在那個夜晚,她與我兩個人待在咖啡店裡
在那個夜晚,她遍體鱗傷的在我面前哭泣
在那個夜晚,她親口說出她有男友的事實
意外嗎?我在心底問著自己,得出了一個否定的答案,或許我早該猜到。
但此時此刻,那並不是我最在意的事情。
即便她推開了我,我仍不願就此放開她的手,我試圖壓抑自己憤怒的語調說:
「是妳男友打的?」
從小我就特別痛恨會打女人的男人,對我來說,打女友的男人更是畜生不如。
張伶稔用衣袖將眼淚擦了擦,沒有開口回答,她靜靜的看著被她淚水打濕的
課本,於是我鬆開了手。
她就這樣子念到11點,然後把書放回書包裡頭,我知道她的習慣,也早早
將吧台收拾好,幫她拿起了包包送她回家。
當我跟她走到上次我追到她的那個路口時,她輕聲的對我說:「送到這裡就
可以了,謝謝你。」
我想送她到她家門口,但她堅持要自己回去。
在要分開的時候,她低下了頭說:「今天謝謝你陪我,把你的衣服弄髒了
……對不起。」
我笑了笑說:「傻瓜,這種小事情不用在意。」
她抬起了頭,眼裡似乎還有一絲期盼:「小藍,以後……我還可以來這裡嗎?」
我心裡頭當然是求之不得:「歡迎,有空的話隨時過來。」
張伶稔微微一笑,揮了揮手,轉身繼續向前走回家裡.
我看著她的背影以及街燈下逐漸被拉長的影子,越走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為止。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承擔妳所有的傷心,我默默的想著。
在那之後,張伶稔還是照以往的規律到店裡來,隨著時間過去,我跟她也越
發的熟稔。
就在期中考的日期逐漸逼近的時候,她問了一下我念書的進度。
就在張伶稔得知答案之後,她張大了那美麗的雙眼看著我,表情似乎有些驚
訝,自此以後,她便開始逼我一起念書。
她如此說著:「不管怎麼說,還是考上大學比較好呀。」
「妳也知道我的腦袋不好,不適合念書,大不了我畢業之後就去扛瓦斯或是
扛水泥……」
她直接扯了我的衣服讓我坐下:「不要說這種傻話,只要你肯念,一定可以
的。」
我無法拒絕她,於是我向大叔遞了一個求助的眼神,他卻仿若視而不見,大
叔你眼睛是出什麼問題了嗎?我這種行為已經算是在打混摸魚了呀,你怎麼一句
話也不說呀……
那段日子大概是我這輩子花最久時間在書本上的時候,我連做夢都還夢到一
堆紅球白球等等機率的題目。
我也知道自己並不是讀書的料,也許她三分鐘能背起來的單字,我可能花了
十分鐘卻還是記不起來,但我從來都無法拒絕她,尤其是當她用略帶懇求的眼神
時.
對我來說,我只要能坐在她的身邊,就讓我的心情充滿愉悅,當我們有著共
同的目標,那更是一種幸福的感覺.
這天,在大叔進去內場準備東西的時候,我跟張伶稔坐在位子看著物理課本,
在我看著她在白紙上計算重力加速度的題目時,她突然開口說:「我男友……他
不讓我跟其他男生接觸. 」
我咦了一聲看著張伶稔,她接著說:「我以前讀的是女校,很少跟男生來往,
高中時候變成男女混校,開始有一些男生想要追我,但我有些害怕自己不會跟男
生相處,所以都拒絕了……。」
筆在白紙上的軌跡越來越慢,最終停了下來。
「在高二的時候,我聽到同學在討論隔壁班的一個男生,她們說他是問題學
生,經常鬧事又離經叛道,我好奇的去看了看他,我當時覺得他……很特別,眼
神也跟大家不太一樣,好像什麼事情都難不倒他,是一個很有自我的人。」
她停了下來,喝了口咖啡接著說:「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會注意到我,但當他
追求我的時候,我覺得在他身邊帶給我一股安全感,所以我答應他了。」
我靜靜的看著張伶稔,等待著後續.
「他帶了我去很多好玩的地方,因為他,我的視野變的開闊許多,當他在別
人面前摟著我的時候,我會感到開心,因為這彷彿是他的一種宣示,跟他在一起
的時候,我感覺到被需要以及存在感……」
她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著該怎麼說出接下來的話,然後緩緩的開口說:
「令我感到難過的是……我並不是他唯一的女朋友。」
我一聽到這句話,整個火氣都上來了,這個爛人不只打女人而且還劈腿,我
氣到渾身都在顫抖著。
張伶稔低下了頭:「可是我好喜歡他……真的好喜歡他,對不起,情人節的
那個蛋糕是因為我找不到他,所以才帶過來這裡……真的很對不起,竟然是因為
這種原因……但是我也真的很喜歡這裡. 」
我沉默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轉過頭來看著我說:「小藍,以前在我的生活裡頭,除了學校以外,就只
有男友,但我不知道為何我現在會這麼常來這間店,依賴著你跟大叔,我男友常
常說不准我去跟其他男生有來往,我也知道有男生跟我搭訕結果被他打了一頓,
但我真的好喜歡這裡,喜歡大叔……也喜歡小藍. 」
我怔怔的看著她,我感覺我自己的耳根都在發燙,我猜我的臉一定紅了。而
張伶稔眼神卻很迷惘:「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真的搞不清楚。」她雙手掩面低
下來頭,似乎正在低泣。
我嚥下了口口水潤濕乾澀的喉嚨,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股勇氣,讓我說出了
這句話:「我可以親妳嗎?」
她有些慌亂的抬起了頭,眼中仍有殘留的淚水:「可是我……我……」
我打斷了她的話:「別管其它的事情,就親這一下,可以嗎?」
於是在初夏的夜晚的咖啡店裡,我第一次跟她接吻,到現在我仍記得她齒唇
間淡淡的香氣。
——
「像個男人一點吧!勇敢的告訴她。」我躺在床上,把手上的棒球垂直往上
拋再接著,對著自己說.
「不,要是被拒絕了怎麼辦?她說過她有男友了,而且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吧。」我毫無自信,要是連朋友都當不成了呢?
那年冬天,我攢著手中的兩張演唱會門票,我記得有次我拿起她的耳機,裡
面撥的是張學友的歌吧?
「大叔、小藍,我又來打擾了。」又一次,她走了進來,頭上戴著帶紫色的
毛帽,白皙的脖頸上圍上了圍巾,兩隻小手放在嘴巴前呵著氣,穿著學校的黃色
制服。
阿!真是一如往常的可愛呢,我心裡想著。
「對不起呀,我每次都只點了一杯咖啡就坐了好久呢。」她笑瞇瞇地說著。
我見著她,手簡直都不知道往哪擺:說著笨拙地回應:「沒事,沒事,反正
這裡也沒什麼客人。」
「呵呵,妳要是不來,這小子都沒心工作了。」大叔笑呵呵的說著。
「大叔是在開玩笑呢,好笑吧。」我乾巴巴地說著。
「原來。。只是個玩笑嘛。。」她仿若自言自語.
不,絕對不是!我在心裡對自己怒吼著,你還要這樣下去嗎?
看不到她的日子,我像是失了靈魂一樣!你還要繼續軟˙弱˙下˙去˙嗎?!
我拉開椅子,直接坐在了她的對面,直視她的雙眼,她有些驚訝地望著我。
「這是妳的票,不不,這是妳買的票,不是,這是我為妳買的票。」我掏出
了那早已被我用力揉到有些皺的門票,緊張到一句話講錯了三次。
「這是。。。?」她好奇的拿了起來,看著。
「你想邀我去看嗎?」她終於看清上面寫的字了。
「是的,我很想,張伶稔,我很想。」我說出了我這輩子以來,讓我心跳跳
到最快的一句話。
「小稔,妳要是拒絕他的話,他上個月這打工費就打水漂了哦。」大叔在旁
適時的助攻了一下,即使他心裡也知道這張票拿去轉手賣掉,就能賺到兩倍的錢
.
她低著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票一定很難買吧?」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歡妳,我喜歡妳,我喜歡妳,但我說
不出口,我偏偏就是說不出口。
「那天我。。。剛好沒事。」她又低下頭.
——
到了演唱會的那一天,進場時,我微微發抖地拉起她的手,她沒有拒絕.
在場觀眾興奮地聽著表演,誰也不會注意到,在演唱會進行到最高潮的時候,
我跟她的唇才剛剛分開. 。。
我們這樣算是在一起了嗎?但是我並不是她的男友。
——
那一天夜裡,大雨磅礡,
她仿若失了魂的遊魂一樣從店門口經過,我追了出去。
「張伶稔!妳還好吧,到底怎麼了?」我衝出店門,緊緊地抱著了她被雨淋
濕的身子。
她抬頭看了看我的臉,說:「呵,胡亂走著,不知不覺中,還是走到這裡了
呢,我果然還是。。。」她尚未說完,便渾身一軟,昏了過去。
「張伶稔?張伶稔!!」我在雨中大吼著,抱著她狂奔著。
——
「這. 。。這裡是哪裡?」她緩緩睜開了雙眼,用著毫無血色的唇說著。
「這裡是醫院,妳昏倒了,妳到底怎麼了,醫生說妳身上還有很多瘀青跟外
傷,他們想要找警察跟妳爸媽。。。」
我話還沒說完,便看到她勉強站起了身子說:「小藍,我們走,不要在這裡
. 」
「可是妳的身體. 。。」
「快走!!」這是她第一次對我吼著。
——
我帶著她回到我的家中,趕緊收拾了一下,把不該被她看到的一些男性私人
用品藏了起來。
「到底怎麼了?」我拉著她的手問著。
她沉默不語.
我一股怒氣衝上心頭:「又是他!妳男友居然下手這麼重!」
我阿嬤跟我說過,打女人豬狗不如,那傢伙就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告訴我他的名字,我去找他!」
「不,不是他。」她搖了搖頭.
「那是誰?說!!」
「是。。。是他的其他女友們。」她有些難堪地說著。
在昏暗的公寓裡,我看著她如藝術品,白玉般的身子,上頭卻有著不少青紫
色的瘀青,破壞了不少美感。
但即使如此,我還是瘋狂索取著她,要著她的身子。
而她,並沒有拒絕.
那是我第一個女人,讓我心疼又心愛的女人。
——
有了第一次之後,很容易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在我的家中,在她的學校
草地上。
「你相信童話嗎?」她赤裸著身子躺在我懷裡,問著。
「也許吧。」
「呵,我卻是不信。」她淡淡地說著。
——
直到幾個月後的放學時間,我騎車到校園門口,打算去接她,在那熟悉的地
點,卻見不著熟悉的人。
從她同學那裡得知,她一放學就被她那個混混男友架著離開了,旁邊還跟著
一群小弟。
幸好我知道他們平常都在什麼地方混。
「叫你的大仔出來,我有事要跟他談。」我拿著球棒,對著一個長著綠豆眼
的肥仔說.
「你找我們大仔什麼事?」
話沒講完我一棒子就打了下去,肥仔應聲倒地。
旁邊的兩個人瞬間沖了上了 「幹你娘!!」 「你找死!!」
「這是我跟你們大仔的事,不想死的就別靠近我!」我看著那兩個人
那兩個傢伙手無寸鐵,遲疑了一下,這時地上肥仔站了起來,阻止他們,掏
出手機撥通:「大仔,來了條拿著球棒的瘋狗,說要找你,你要不要來處理一下?」
在學校後面的倉庫,他們七個人圍著我,帶頭的是一個染著金髮,手臂上有
著一整片刺青的男人,一看就是我最杜爛的那種混混。
「小藍?你怎麼會來,你不應該來的,你快走!!」張伶稔看到我,大叫著。
「不行,我一定要來跟他做個了斷!」
我打掉那個金毛嘴裡的菸,指著她的鼻尖說:「你以後給我離她遠一點. 」
「小子,就是你泡我的馬仔,你膽子很大嘛。」他流裡流氣地說著
「拿這什麼玩意嘛,要拿就拿這個,懂了嗎?」我感覺一個冰冷的觸感,頂
在我的額頭上,那是一把黑色的槍。
一個拳頭揍到我右邊臉頰,接著又是一腳踹到我肚子上
「不要打他!不要打了!」張伶稔撲到我身上,用她的身體保護著我。
我掙扎著爬起身,卻看見金毛舉起腳,但不是踹我,目標卻是小稔。
「妳這個賤人,我還沒找妳算帳!操!敢給我戴綠帽!!」他抓起她的長髮,
一下又一下的用膝蓋頂在了她的肚子上,她痛的滿地打滾,不停作嘔.
「住手啊!!…有什麼事情就衝著我來!!!…」
我雙臂被人架著,看著她被打得像個破碎的布玩偶一般,眼神毫無生氣。
「接著輪到你了。」
我最後一個畫面是看他拿著我的球棒,重重地揮了過來,我眼前一黑。
——-
最終我跟她被送到了不同的醫院,我花了一段時間,才打聽到她住院哪間醫
院的哪個房裡.
「你是。。。?」開門的是一個中年婦女,模樣跟小稔有幾分相似,
我眼神越過了她,直接落在躺在白色病床的張伶稔。
那婦女看著我跟她互望的眼神,什麼都懂了,瞬間暴怒!
啪地一聲,清脆的聲響,那女人給了我一巴掌。
「原來就是你,你知道嗎?她已經懷孕三個月了!你還讓她流產!!你叫什
麼名字!叫你家長來!我會告你!!我會告死你!!!」她揪著我的領子,聲嘶
力竭的吼著!
我瞳孔一縮,三個月不就是我們最頻繁發生關係的那段日子。
我呆站在原地,痴痴地望著她,她眼眸中的淚終於還是流了下來,虛弱而顫
抖著喊了我的名字。
「你給我滾!」她母親一把將我推了出去,把房間厚重的門關上,砰的一聲,
仿若一槍開在我的心口上。
——
等到我下次再去的時候,她已經不在那裡了,從她同學那裡得知,她父母直
接幫她辦理了轉院及轉學,斷了所有聯繫.
我跪在她家門口整整一天,卻始終沒得到回應。
回去的路上,我掏了掏口袋,花了我身上所有錢買酒,躲在家中角落一罐罐
地喝著,呵,自從我阿嬤去世以後,就沒有人管我要喝多少酒了呢。
或許. 。。愛情這種東西,本來就不是我這樣的傢伙該得到的。
我喝到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特意忘記葬送這段愛情時,我到底流了多少淚.